作者|劉小土
編輯|李春暉
四年前的一次飯局上，某中年女星親口跟趙晴（化名）說起自己被“殺豬盤”騙的經(jīng)歷：
一個自稱是制片的年輕人，對女星進行了長達半年的愛情猛攻。浸泡溫柔鄉(xiāng)里，女星自詡堅硬的鎧甲碎了。被愛情沖昏頭腦，她拿出三百多萬給奶狗投資理財項目。然后，人和錢都消失了。
身為時尚編輯，趙晴此前也聽過、寫過一些明星被騙的故事，但遠沒有這次匪夷所思，可以被多角度嘲笑。她特想知道：咋還有這么人傻錢多的主兒？真分不清甜言蜜語和花言巧語？談戀愛都涉及到錢了，也不查證下對方身份嗎？
這些問題，趙晴后來都找到了答案，在自己身上。2020年，她在一場酒會上偶遇了杜毅（化名），糾結(jié)拉扯數(shù)月后，兩人正式確立了“戀愛關(guān)系”。緊接著，她心甘情愿地掏出了錢包。
兩萬、十萬、四十萬、八十萬……趙晴直到把自己掏空，都沒停下過“給男友花錢”的念頭。但是，她已經(jīng)沒錢了，而對方不想過“苦日子”，迅速打包細軟與柔情，奔向了另一個杭州富婆。
人財兩失的趙晴，直到這時才反應(yīng)過來——自己中了殺豬盤。現(xiàn)實的愛情世界里，沒有什么品相好、待領(lǐng)養(yǎng)的奶狗，有的只是她這種會幻想、超好宰的金“豬”。崩潰的趙晴患上了嚴(yán)重的雙相情感障礙，在“我好慘”的循環(huán)哀嘆里，人生直線下墜。
還有比趙晴更慘的嗎？
有。民警李唐（化名）告訴硬糖君，近兩年殺豬盤案件尤其高發(fā)，詐騙手法越來越隱秘，讓人防不勝防。受害者被債務(wù)、抑郁、誤解所困，很多年都爬不出來。
而眼看春節(jié)將至，鋪天蓋地的催婚壓力下，也是殺豬盤出手的絕好時機。
酒局里的校友
不只是趙晴，我們這些天天上網(wǎng)沖浪的人，其實對殺豬盤的理解仍很片面。
我們最熟悉的殺豬盤模式，似乎都發(fā)生在網(wǎng)上。因此，管你豆瓣、知乎還是微博、小紅書，突然收到陌生異性的私信，對方再盤靚條順、能夸會舔，咱一般都會立馬警覺——“這是騙子”。
可如果事情發(fā)生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，發(fā)生在一場朋友組織的酒局上，來搭訕的還是留學(xué)校友。又有幾個人能時刻保持冷靜，去審視這種熟人關(guān)系里暗藏的危險性？
趙晴本是個上進的“富家女”。父母在老家辦廠，自己做時尚編輯，每天行程都很滿，對接的全是些明星、網(wǎng)紅。她跟采訪對象私下也常往來，但總歸覺得距離還是遠的。自己到底是混哪圈的，二代？時髦精？娛樂圈？趙晴有點身在鬧市的寂寞。
她想了下，跟自己聯(lián)系最緊密的，還是校友圈子。剛從英國讀完書回國時，趙晴和朋友做過一段時間留學(xué)培訓(xùn)，后來覺得沒啥價值感，還是去了專業(yè)對口的時尚行業(yè)。
那些跟藝術(shù)、時尚沾邊的校友，也成了她后面工作的重要資源。因此，趙晴一直活躍在留學(xué)圈，每年都會參加一兩場國內(nèi)的校友酒會，既幫從事留學(xué)咨詢的老友站臺，還可以積累更多新人脈。
“娛樂圈和時尚圈很現(xiàn)實，聽的、寫的都是拜高踩低，培養(yǎng)起來的關(guān)系讓人很沒安全感。我當(dāng)時工作特別忙，也沒機會去結(jié)交朋友，所以才會畢業(yè)這么久還在校友圈打轉(zhuǎn)?！壁w晴告訴硬糖君。
2020年底，趙晴受邀飛去深圳，參加了那場改變她人生軌跡的留學(xué)校友晚宴。到場的校友都是小年輕，趙晴的朋友則在忙著招待賓客。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融不進氣氛，便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喝酒。
酒喝到中途，也有學(xué)弟學(xué)妹上前搭訕，但都是些寒暄的客氣話。只有杜毅，簡單介紹完自己后，很自然地坐了下來。
按照我們熟悉的殺豬盤常規(guī)劇情，杜毅會在對趙晴一通瘋狂贊美后，再說起自己家境優(yōu)渥、條件拔群、感情空虛。但現(xiàn)實是，他聊起趙晴寫的文章，并提出很多稚嫩有趣的觀點，時不時問上一句“姐，我的理解到位嗎”，眼巴巴地等著其回應(yīng)。
可在其他校友面前，杜毅又表現(xiàn)地相當(dāng)自信，“紅酒儲存”“藝術(shù)品收藏”“時尚潮流”都能說上幾句。趙晴此時哪能想到殺豬盤，她那被酒精和新鮮感沖昏的腦子里只剩下：這就是傳說里可奶可攻的神奇物種??！
趙晴后來回憶，這個男生最厲害的地方是，明明沒說一句討好的話，卻每句話都讓人舒心和放松。即便現(xiàn)在再把當(dāng)晚循環(huán)一遍，飽嘗苦果的她也未必能看透對方心思，做出正確選擇。
誰才是獵物
那場晚宴后，趙晴確實對杜毅充滿好奇心，但也沒到喜歡的地步。
他們會在微信偶爾閑聊幾句，但都是些無關(guān)風(fēng)月的生活瑣事。被騙之后，趙晴認識了幾個同病相憐的姐妹，才知道殺豬盤的高端玩家，都是節(jié)奏大師。
火急火燎地發(fā)起密集攻擊，很容易讓原本放松的受騙者重新警惕，變得再難攻略。因此，新的殺豬盤玩家不再只求速度，甚至?xí)谇捌诹舫鲆欢ɡ潇o期，慢慢地在目標(biāo)對象生活里刷存在感，直至真正滲透進去。
兩個月的時間里，趙晴對杜毅從有好感到略上頭，再到享受曖昧，關(guān)系每天都有新進展。而對方釋放的一次“求救”信號，使得這段感情迅速升溫，最后那層窗戶紙也被捅破了。
“喝多了”的杜毅打來語音，說混亂的家庭關(guān)系讓自己從小就沒有安全感，長大還得面對鬧離婚的爸媽更是苦惱?！?strong>他說羨慕我家很和諧，想要一個溫暖的避風(fēng)港?！北揪蛣恿诵牡内w晴，這下更是燃起熊熊保護欲，毫不猶豫地向?qū)Ψ缴斐鲈帧?/strong>
由此可見，殺豬盤的詐騙手段一直在更新，但背后的情感邏輯從沒變過：獵人偽裝成獵物，讓受害者主動提供情緒價值，產(chǎn)生“我在主導(dǎo)”“我在拯救”的錯覺。
更別說，杜毅有著影帝級別的演技。發(fā)泄過一次后，他再也不藏著掖著，開始盡情地在趙晴面前示弱?！拔腋餍?、網(wǎng)紅打交道，地位和財富都比不過人家，心理也會不平衡。但在杜毅那里，我感覺自己被人需要，能體驗到存在的價值吧。”趙晴說。
后面又發(fā)生很多事情，讓“拯救者”趙晴徹底投入這段感情。杜毅害怕兩人會分手，提出要去合下星盤，她欣然同意。占星師給出解讀：男生容易受傷，在擇偶方面比較小心，傾向于依賴關(guān)系，會被溫柔懂事的異性所吸引。而女生擅長溝通，具有極強的生命力量，可以抵抗消極情緒。兩者互容接納，合得來。
趙晴翻譯了下，“我倆簡直是絕配”。娛樂圈崇尚風(fēng)水、星座，她耳濡目染，也很信玄學(xué)。面對天生“弱者”杜毅，趙晴是藏不住的憐愛，開始無下限地包容對方，哪怕是有些無理取鬧的要求。
從頭到尾，趙晴都沒懷疑過杜毅找的那位“占星師”。甚至后來兩人鬧矛盾，她還找那人盤了盤。
記不清是從何時開始，趙晴給杜毅提供的照顧從精神延伸到了物質(zhì)。考慮到年下小男友收入微薄，又和家庭關(guān)系緊張，任何場合她都堅持不讓對方掏錢，“人家壓根也沒花錢的意思”。不止如此，她還主動送了潮牌、奢侈品，甚至汽車。
相處半年后，杜毅提出想要做藏品投資，多掙點錢計劃兩人的未來。趙晴也有猶豫，但架不住對方軟磨硬泡、冷戰(zhàn)相逼，最終掏出一大筆存款表示支持。之后，小男友又以“追加投資”“必須納稅”等理由，把她榨地干干凈凈。
這段病態(tài)的愛情持續(xù)兩百天后，終于露出了殺豬盤的真實面目——杜毅要求趙晴“貸款或者找朋友，多少再搞點錢救救急”。
殺豬盤在線下
內(nèi)心殘存的理智，讓趙晴終于正視這段關(guān)系的不合理之處，她迅速進行切割并報了警。事實上，處理過類似案件的民警告訴硬糖君，很多受害者剛意識到被騙時，會因無法接受真相而在心里給詐騙犯洗白。
民警李唐印象最深刻的是，他們曾摧毀過一個殺豬盤詐騙團伙，受害者里有位年近四十的單身女性，面對實打?qū)嵉淖C據(jù)，都不愿意接受曾經(jīng)美好的愛情竟是騙局。
對空窗青年，尤其熟齡人士來說，和巨大的孤獨感相比，有時候虛假的愛情也值得飲鴆止渴。趙晴補充說，遭遇殺豬盤的人，身心都會受到嚴(yán)重摧殘，而外界的質(zhì)疑和嘲諷會進一步擊垮他們。
被騙之后，趙晴聽得最多的話是“你見多識廣的，怎么會被騙？”在每個旁觀者眼里，這段感情都是漏洞百出，就跟她當(dāng)初聽那位女星的遭遇一樣，難以代入、難以置信。
患上雙相情感障礙的趙晴，已辭職在家休養(yǎng)快一年，卻仍很難走出來。她和杜毅的財產(chǎn)糾紛，由于缺乏明確的交易證據(jù)，短時間也很難追回。不同于傳統(tǒng)殺豬盤的詐騙，杜毅這種利用感情獲利的新玩家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帶，很難被嚴(yán)懲。
微博、豆瓣都有殺豬盤相關(guān)的樹洞和小組，受害者現(xiàn)身說法、互幫互助，以防更多人掉進相同陷阱?？催@些案例，硬糖君除了替人心酸，也被進化的殺豬盤嚇到。
疫情爆發(fā)以來，人們被迫脫離正常社交生活，孤獨感被進一步放大。因此這兩年殺豬盤詐騙案格外高發(fā)，無數(shù)受害者傾家蕩產(chǎn)。不過，經(jīng)過反復(fù)的反詐科普、新聞曝光，線上殺豬盤的套路已開始被大眾熟知，不再那么容易得手。
但線下殺豬盤正取而代之。人們對線上關(guān)系有天然警惕，他們就去商場、地鐵、酒吧搭訕，走半熟人社交的路子；不相信完美人設(shè)？他們就示弱服軟，將裝出來的脆弱攤在人前；不相信甜言蜜語？他們就真誠熾熱，時不時抱怨下“遇見愛情變笨了”；不相信高收益投資？他們就耐心地把每分錢吸走，快活地奔向下一任金“豬”。
比起粗暴的詐騙，這種似乎夾帶感情的殺豬盤，殺傷力更強。而在被騙入局之前，我們可能都堅信自己慧眼獨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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