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/曹樂溪
遼寧海洋島，李天佑潛入海底種下人工繁育的鮑魚幼苗。
在外是勇猛的海碰子，回到家是被老婆數(shù)落的鋼鐵大直男。三年前從黑龍江遷居海島，味蕾比鄉(xiāng)音更快適應了新家園，一鍋熱騰騰的土豆燜鮑魚上桌，“你知道幸福是啥呀？”李天佑問女兒。
女兒不假思索，“老婆孩子熱炕頭?！?/p>
一年未見，今晚《風味人間3·大海小鮮》攜海鮮、人間煙火氣與食客相逢。而今天也恰是總導演李勇的生日，我們設想能做美食紀錄片的，必是如陳曉卿老師般的老饕，于是求問其心儀的海鮮菜肴。
沒想到勇哥分外實在，“我是內(nèi)陸人，小時候沒怎么吃過海鮮。”
童年時媽媽做的帶魚，成為他記憶里的地道海鮮味。龍蝦、鮑魚、膠東海參，《風味人間3·大海小鮮》不吝珍饈，但最讓心動的，還是種在海邊人兒時記憶里的家常菜，以及人類探索海洋、探索美好生活的故事。
只是鏡頭下鮮活自在的人生，紀錄片人拍出來分外艱難。
“每一集至少有一個孩子”
偶像是“魏格納”的平潭男孩林本本，正在經(jīng)歷成長的煩惱。
魷魚、海蠣、皮皮蝦揉進番薯包成的咸食，鋸緣青蟹蟹黃蒸出的金蟳糯米飯，成為本本父母應對挑食期孩童林本本的“法寶”。
海鮮在《風味》系列一直是穩(wěn)定的存在，第一季盧家父子鏢旗魚，曾讓觀眾驚呼中國版老人與海，第二季的帝王蟹、大閘蟹們更是令網(wǎng)友食指大動。
但做一整季“大海小鮮”，“這里面有勇哥的私心在?！标悤郧浒腴_玩笑地主動爆料，“之前拍的都是海洋生物，還是保護動物不能吃。他這次想找一個會說話的海洋，拍又美好又能吃的東西?！?/p>
李勇曾用四年時間拍攝自然紀錄片《蔚藍之境》，學會了潛水，也見識了抹香鯨近在眼前的震撼。
海洋孕育生命，人類渺小如滄海一粟，靠海而生的人生活方式因海而變。
在8集體量內(nèi)展現(xiàn)人與海洋的依存關系，“這次我們沒有以食材來分集，更多是一組對應的概念?！崩钣赂嬖V叨叨，“比如有講季節(jié)對于海鮮影響的，過季就不新鮮；緊接著也會有需要陳放、通過時間來點化的食物?！?/p>
先確定拍攝食材，再尋找合適的原產(chǎn)地，導演組開始了漫長的地毯式搖人過程。有趣的故事是靠腿走出來的，“我們用最笨的方法下苦功夫，接觸1000個人，找到的素材肯定好于我們接觸10個人，”李勇坦言。
從當?shù)嘏笥淹扑]到海鮮市場碰運氣，林本本是找了多戶人家后，最后放學路上偶遇的小朋友。看到導演組拿手機拍回的視頻，李勇眼前一亮，“他那種自信、成熟和廣闊的知識面，一下就把我吸引住了，我就覺得這小孩一定要拍！”
膠東捕撈海參的海猛子老王，則是在海灘邂逅。“我們在拍另一個故事，他恰好出來，非常開心地打了一個招呼，還偷偷拿了海參扔給我，那一瞬間他的笑容打動了我?！?/p>
有在海邊玩一輩子帆船、開口就是喜劇人的東北大爺，也有捕魚趕海間順便寫書法背宋詞，愛好金庸的俠者。他們大多見多識廣，心胸開闊，但也頗具個性，“有時候會隱約感覺這個人好像脾氣不太好，就要‘拿捏’一下他們能不能配合我們拍攝，別冒火?！?/p>
叨叨感慨導演組人均社交牛牛癥，“也沒有，”勇哥連忙擺手，“我們有很多導演，平時都不愛說話的（笑）?！?/p>
天佑一家喜迎二胎，老何為孫女準備龍蝦，第一集四海為家含娃量奇高，是導演組有意設計的小心思。
“每一集至少有一個孩子的錄制，”李勇為《風味人間3》定下要求。孩子是人類的未來，把美麗富饒的海洋留給下一代，體現(xiàn)對自然的敬畏和家園的延續(xù)感。
因此即便是拍攝美食紀錄片，《風味人間3》也將環(huán)境保護、可持續(xù)開發(fā)的理念融入其中。
“海洋是生命的起源地，中國的海域很美也很脆弱，我們不希望是沒有節(jié)制的攫取，需要用更加合適、克制的態(tài)度去對待它?！?/p>
打破第四面墻
這一季，節(jié)目追尋鮮活自在人間，但對李勇而言，夾縫中生存才是做節(jié)目的真實心境。
導演組一直很重視網(wǎng)友反饋，“有的觀眾覺得我們太文（縐縐）了、表述難懂，我們就想著要不文案再平和一點。但馬上可能就有人持不同觀點，比如剛才就有觀眾覺得不像以前那么‘高級’了，”李勇感慨?！耙恢笔潜娍陔y調(diào)，我們只能盡量爭取最大公約數(shù)。”
《風味人間》每一季都會在內(nèi)容策劃和技術手段上做調(diào)整創(chuàng)新，比如穿越機拍攝，以及城市風味短片的引入——
《風味人間3》第一集來到青島，冬泳跳海鏡頭緊接啤酒杯的豪邁碰撞，行走的貓咪轉(zhuǎn)切小男孩奔跑的雀躍，一系列天馬行空的蒙太奇給人視覺震撼。
“不同于正片的拍攝剪輯，這些影像節(jié)奏更快，剪輯更炫一些。我們想嘗試在短時間內(nèi)，讓大家對地方城市有一個綜合的了解，”李勇告訴叨叨。
新一季更強調(diào)人的趣味與煙火氣，曾經(jīng)隱于幕后的攝制組開始有了與采訪對象的對話。在盤錦捕蝦時，導演問李大爺“煩不煩我們”的對話仿佛脫口秀段子；遠洋出海時，攝像助理小哥暈船的狼狽場面也被真實記錄。
不再隱藏攝像機、打破第四面墻的做法，為《風味人間3》增添了幾分人情味。
在時長上，《風味人間3》篇幅縮短至30分鐘左右，每集講述4到5個故事。
濃縮意味著更慎重的取舍，導演組耗時一年多時間在沿海各省市調(diào)研，“發(fā)生過重拍的情況，一些拍攝的故事我們覺得不夠精彩，那就重新再找一個?！?/p>
在搜集故事的過程中，不乏風浪里討生活的驚心動魄。跟拍浙東沿海采佛手螺的阿姨，就讓李勇感慨十分危險，每天都要在潮間帶采集，懸崖巨浪波濤洶涌，但經(jīng)驗豐富的漁民們習以為常。
“紀錄片就是展示真實的一面，拍攝本身是很辛苦的。”
《風味人間3》涉及不少海上拍攝，陳曉卿是暈船擔當，李勇負責帶隊出海，有一次拍攝帶魚遭遇10級以上的大風，“抱著機器在手里，心里說要拍一個鏡頭吧，都要做很長時間的思想斗爭。因為你只要一動，那種身體的痛苦和惡心的感覺都會加倍。”
遠洋航行時團隊中有女導演，作為多年來第一個跟著船員到公海的女性，她的名聲很快在周邊幾十艘船上傳開了，“大家都在討論她，說她怎么這么厲害。”
李勇還記得，拍攝完成后他與攝像和助理離開，女導演自己拿著機器堅守在船上，一直等到過年與船員一同歸來，“比我們多待了將近7、8天”。
有時則是危險而不自知。在遼寧拍攝灘涂，攝制組跟隨趕海人走到離岸3公里多的水域，單獨回來時沒有向?qū)?，全憑直覺摸了3個多小時走回來。
“那一次是非常冒險和冒失的行為，連我們拍攝的主人公都非常擔心，一度不愿配合拍攝，因為太危險了?！?/p>
盡管經(jīng)歷波折，當我們問及拍攝《風味人間》的感受時，開心是李勇最不猶豫的形容。
畢竟，人生能有多少次與有趣的人相遇？十一期間拍攝青島嶗山時，導演組碰到一對漁民夫妻?！拔遗牧四敲炊嗄昶?，他家是我見過收拾的最干凈的?！?/p>
雖然對著鏡頭調(diào)侃“在外面是夫妻，在晚上是兄弟”，夫妻倆感情很好。男主人忙碌之余，還會做根雕、家居等木工活，情人節(jié)送了老婆一條自己做的手串，生活的小情趣無處不在。
正如節(jié)目的主題，“我們做的一個重要方向就是展現(xiàn)生活方式，”《風味人間3》監(jiān)制朱樂賢認為?！磅r活自在，代表著我們對于一種美好生活態(tài)度的追求?！薄?/p>
尋人間風味：心懷自在，四海為家
作為魯西南內(nèi)陸地區(qū)長大的人，李勇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大海，是19歲。
“那時候剛上大學，印象特別深是在晚上。聽著海浪有節(jié)奏的聲音，感覺特別寬闊，沒有休止，而自己十分渺小。”
這種印象，一直跟隨著他在此后的歲月跨越山海。對自然心懷敬畏，對生命才能更加珍視與熱愛，拍攝公海船員的旅途中，船上條件非常艱苦，洗澡上廁所都成問題，李勇卻發(fā)現(xiàn)這是最開心和簡單的一群人。
“船上來了女導演，他們特意在廁所掛上簾子?？次覀儠灤?，會拿小點心給我們吃。”攝制組坐運輸船離開的那天，船員把蛋黃派、方便面還有廚師炸的帶魚，用塑料袋包起來送給導演，“那是他們身上最好的東西，都要打包給我們帶走?！?/p>
這群拍攝對象的樂觀與熱情，令人難以想象他們的生活本是負重前行。一年300多天的遠洋生活，每天只能睡幾個小時，船員來自五湖四海，大家風雨同舟苦中作樂，一根煙點著了輪流傳遞，想家了就打開手機，反復聽岸上有信號時，孩子發(fā)來的語音。
在海上跟拍的這段時間，攝制組的生活也變得簡單。船上沒有地方住，到晚上攝像助理就拉開平時吃飯的桌子，直接睡地上。
耐得住艱苦，是因為對美好的食物、平靜的生活心存向往。
快節(jié)奏的都市生活難掩內(nèi)心的喧囂，人們沒有時間駐足，即便作為美食紀錄片的總導演，李勇忙起來時一天三頓都是外賣解決，“早上水煎包，中午餃子，晚上烤包子，這是最不用思考的選擇?！?/p>
聊到《風味人間》系列受到觀眾喜愛，他覺得一部分原因正是節(jié)目不僅記錄美食，亦承載了我們的詩和遠方。
“剛開始工作時，覺得美食是不重要的。人生有太多‘重要’的事，比如賺錢養(yǎng)家，獲取名利。但現(xiàn)在對我來說，幸福感的來源是看小孩放學回來，狼吞虎咽吃著你用幾個小時燉出來的飯菜?！?/p>
李勇還記得，自己小時候最喜歡吃媽媽做的豬肉炒芹菜，現(xiàn)在點餃子，還是習慣點豬肉芹菜餡料的。
記憶蘊藏在味道里，這才是生活該有的樣子?！讹L味人間3》里接下來會出現(xiàn)這樣一個故事：在福州經(jīng)營餐館的阿胖，在給大兒子準備的飯桌上，聊起兒子參軍的那段過往，口頭上說著‘男孩就該多出去歷練’，卻已按耐不住眼眶濕潤。
“爸爸做的菜怎么樣？”導演問。
“我評價不了，年輕人坦言。這是我從小吃到大的味道?！?/p>
有些東西，在心里種下了就是一輩子。美食紀錄片賽道競爭激烈，《風味人間》系列卻堅守自己的節(jié)奏，通過美食探索世界，記錄人對于生活的熱愛。
“延續(xù)不變的是一方水土養(yǎng)一方人的煙火氣，”李勇認為?！爸灰^眾還喜歡，只要我們還覺得有價值，《風味人間》系列就會一直拍下去。拍攝對象對待生活的態(tài)度，讓我們一次次愿意面對困難、去完成它。”
對家園的熱愛與守護，是《風味人間3》的開篇，也是題眼。正如第一集片尾的解說詞寫道：對于紛紛過客，海洋以永恒的包容和靜默，不咎既往，不問去向。
而尋找人間風味的人類已經(jīng)做出選擇，勇敢的人，四海為家，所到之處都是故鄉(xiāng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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